在车库里听着Spotify上My Little Airport的广播,蹲下身子洗刷刹车片留下的黑乎乎的尘灰,皮肤沁润在初秋的清凉的空气里。忽然一瞬间,彷佛找到了久违的心满意足。这种心满意足是用剪辑手切掉2020和2021的满足,是把2019年的秋天和这一刻粘结而忘却世界纷争的满足。或许是耳边的音乐,或许是手中的操练,或许是这饱和了慰藉的季节。
2019年年底的时候游荡在北京。秋冬之际的北京一到下午四五点天就开始擦黑。华灯初上,忙碌的下班晚高峰就成了城市里跳动的精灵,把太阳西下后的清冷驱散之余,车流还会延展到看不到的尽头,在橙色的余晖尚未散尽和藏蓝色的夜幕尚未转黑的时候加入温暖的色调。
天气凉了,我就会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小时候的话会穿“棉袄”,一种厚重至极且穿起来会觉得臃肿到难以活动的保暖产品。也许是现在我长大了,也许是在美国的北方生活了很久,似乎抗冻能力升级之后,类似于棉袄这样的服饰就不再被需要了。我穿着一个蓬蓬的羽绒,打好一条围巾,就和朋友约去吃饭。
与其说是同朋友约饭其实不如说是邀约。虽然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娃娃,因为在这座城市发展和变化最快的这个十年间与她并没有建立什么联系,所以对这里的未知和不解也就说得通了。当时恰好也前往北京探望我的美国同学小柴曾问我:“北京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好看的呢?“除了能拿出来做玩笑的豆汁之外,我似乎脑袋空空,”我们Yelp一下吧。“小柴给了我一个眼神,“那不叫Yelp,叫大众点评。”
我笑笑我自己。
走在二环路上和长安街畔,我望着夜幕中的自行车叮叮铃铃,小汽车排着队慢吞吞地向各自的目的地涌去,人行道上的行人快步出现又快步消失在路灯下树影的斑驳里。有一些陌生,也有很多的亲切。十年前还没有出国的时候好像有这么一个晚上,或者说有很多这样的场景:我站在北京的夜里,看着迷迷糊糊的灯光,混着空气中的浮尘,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去过一座不一样的城市,飘散在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国家,就如同现在空气中的一粒尘土。对自己有很多期许,同时也有很多迷茫。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能再回来,给自己现在的迷惑解答,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小北的信息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时间去吃饭了。
小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妹子,每次她开口讲话都有一种过年的时候和亲戚们簇拥在一起被渲染力极强的北京话包围的感觉。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厘不清自己现在生活的状态。每天乐哉乐哉地过日子,开心就发个朋友圈呵呵哈哈,不开心就生一顿气,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把事情忘了就算越过了这一个坎,满心欢喜地摸出手机去点外卖了。她的生活模式我不能苟同但是同时也觉得她过地挺愉快,实在不必指指点点,哪怕是埋在自己心里的暗地中的。毕竟我现在自己作为一个“外地人”,还仰仗着她推荐点好吃的饭庄以至于不必中枪而留下不堪的回忆。
她认真咨询过我后推荐了一家“铜锅涮肉”。我其实先前有向她提及,在我回来和朋友们相聚的机缘里去尝试一些地道的北京吃食。于是今晚的这一聚就成了一家需要排小队的老店。
感谢美团吃了嘛还是大众点评之类的排队服务,我和小北没多久就被叫号了。进店之后发现店里弥散着各种火锅锅底煮沸蒸腾上的雾。嘈杂中偶尔能听到“一嗓子”吆喝,来自一位北京大叔喝了酒猩红着脸的吆喝,大概是想给谁夹菜了或者脑子里又有了一个点石成金般的能源计划。
我们的座位在二层。入座之后我环顾四周,时刻揣测着这个我很抱歉还没能适应的环境。白色的日光灯下,小北抄起来菜单就熟练地操演起来了。“服务员来来来,给我来俩火烧,就普通的就行。来俩小蘸料碟儿。诶你吃麻豆腐么?“
豆腐我很熟悉也很爱吃,麻豆腐是不是就是麻辣版本的去掉辣?感觉好像还不错的样子。这个听起来彷佛应该是我很了解也很爱的一道豆腐美食,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对它毫无了解。所以我还是问了问小北这是什么。“哦,就是把豆腐弄碎了和油啊什么的搅在一起拌一拌的。特别好吃。“除了我对这个菜品进行着三百四十四种揣测之外,我还在为小北捉襟见肘的语言表达能力捉急。
“行,您给我来一个吧。让我朋友尝尝。“
一方面讶于她的主动,一方面鄙视自己对人家的好意还挑三拣四。
开水倒进铜锅里,水就围着铜火锅的尖尖角跳跃起伏,冒出一个一个会有声响的大水泡。锅子的铜烧出了各种颜色,有些地方是铁青,有的地方是暗红,有的地方有些氧化。大概这就是被无数桌食客围坐有些神圣地注视几年几十年之后的留下的烙印吧。
肉到了,小北熟练地把肉夹在筷子里放在水里煮了起来。十几秒之后肉不离筷子就直接被捡进了碗里的麻酱。这一刻我才想起来,来这里的理由是为了满足我对手切羊肉的憧憬。于是停止了自导自演的呆瓜戏码,也加入了小北。
其实铜火锅对我来说更多是回忆里的一个符号。小学的时候,有一个深秋初冬的周末,从青少年宫学习结束便决定和妈妈去外婆家吃晚餐。北京的青少年宫坐落在景山公园旁边,而外婆的家就在中轴线继续向北的下一个景致,也就是鼓楼旁边。所以去那里吃晚餐其实恰好是很方便的。坐80年代就有的5路公交车,在鼓楼站下车。我呼吸着胡同里蜂窝煤燃烧的特有味道,就知道要到外婆的家了。
这一天晚上我们要吃的便是铜火锅。舅舅在房外不宽敞的过道里用旧报纸和火柴在努力生火,我和妈妈还有别的阿姨收拾着桌子。麻酱、酱豆腐、韭菜花和米醋是不二选择的必备,混合在一起之后被分配在一只一只的青花碗上。“火行了。“然后跃然桌上的就是一尊可爱而又有些威严的铜锅了。那时候的我大概想着,“今晚的幸福可能就靠你了。”
至于食物的味道,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回忆不出那时候吃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肉是否新鲜,菜是否可口?这些似乎从记忆的狭道里溜走了,但是我能记得的是那天晚上空气的味道。北京秋冬的夜是带着一些寒意的,而寒意中的温情是草木和煤球混杂着烧出食物的味道。一顿热腾腾的晚餐过后,走出房门,被凉气倏地唤醒,望着月夜,想想未来或者第二天要交的作业,觉得自己渺小,觉得世界浩瀚。
小北看着我不怎么吃,开始嘲笑起来,“你不是说什么都吃的吗?”大概我真的不了解我自己吧。
世界好了,你也陪我走过这些记忆留痕的地方,让我再重温似曾相识却又迥然不同的心境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