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雪了!”
这是住在大院的我在发现外面世界换了主题后会第一时间通报给家里每个人的消息。也许是对面海藻绿的自行车棚上由绿到白的颜色渐变,也许是家属区最靠底那些排房隔墙上的一片斑白,也许是房顶上的雪被风吹散后在东方太阳直射后显出的晶莹剔透,也许是地上小动物在世界熟睡时偷偷留下的神秘脚印,也许是自行车座上白色小馒头,也许是灰黄龟裂的土地上的白色小毛毯。这些都是下雪的讯号,这些都是心底的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的不是去和小朋友打雪仗或者堆雪人。或许下面要讲的都是玄学,但是似乎冬天北京的第一场雪是一年中最容易粘在一起的,无论是想用手捏一个雪球还是用铲子把雪搓在一起堆起来塑一个雪人,第一场雪总是最容易粘合。小时候只是经验主义地去这样总结,长大了明白了一些科学知识之后其实觉得这样的想法是无稽之谈,有点站不住脚,但是也许这不过又是一个知识盲区。写完了这些文字我一定去好好查查,说不定有关于雪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被我发掘了。回到蠢蠢欲动,我憧憬的不是打雪仗。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实在很难遇到能尊重彼此的玩伴。像是动物的幼崽,太年少的孩子们缺少了一些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思考,不计后果和开心雀跃总会让他们做一些过分的事情。胆小的自己就有些抗拒和他们在一起玩耍。虽然下雪的时候走去教学大楼广场时看到孩子们在追着跑着,听着他们吵吵叫叫的声音在雪铺出来的棉被中减少了很多回响的效果而听起来觉得更加清澈,心里也还是有一些抗拒。 那至于堆雪人呢,就不简单是自己的个人意愿就可以决定能不能实现的了。虽然记忆中小时候的北京会下雪,会下很多很多的雪,但是真的可以堆出雪人的大雪在适宜堆雪人的年岁就很少再遇到了。很多时候薄薄的雪打在地上,还没有看到厚棉被的堆砌,就化作看不见的水,流去了不知道的地方。
除了喜欢下雪时候的颜色和风景,我还对下雪之后城市的声音情有独钟。不知道人们会喜欢雪的什么,我很喜欢雪留给世界的静谧。声学的角度来说雪花天然形成的不规则形状的表面恰好是完美的吸音材料。一场雪均匀而全面地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时,城市嘈杂的声波也就被它温柔地吸收和过滤掉了。
戴好手套穿上棉衣,让自己像是一个球一样地从家里走出来,推开门的那一刻就会被外面的声音捕获。世界很安静,安静到似乎可以听到雪花坠落在它的同伴为它铺成的襁褓着陆的声音。与此同时,城市的声音变得渺小,那些嘈杂似乎是被自然的神奇力量所撼动而躲起来不敢作声。有的时候我还可以听到另外一种“宁静”,这种宁静似乎是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似乎是生活的底噪。它不是绝对安静,而是一种特殊的声音,就是“安静”本身的声音。我踮着脚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但是在踏向没有被踩踏的平整雪地的时候,心中总是有一些不舍。也许是不想破环自然赐予的这种完美和融洽,也许也是害怕自己破洞的鞋不一会儿就进了雪,湿了鞋,冻了脚。
踩下去的时候会听到雪片被挤压的声音,像是熙攘的城市在上下班时的摩擦,像是晚风吹着海边的水掀起浪时水花的簇拥,像是风卷着叶子把它们堆叠在一起时的摩挲。雪的声音在我心里是好立体的,这些声音像是一个自由的舞者,它在它自己的舞台上喜悦,演绎着属于它自己的精彩。
北京的雪如果是在夜晚悄然而至,那么它通常会在第二天的中午或者下午慢慢消停。下午的时候如果天没有立即转晴,并且这是通常的情况,我就会看到雪后世界的端庄和素雅。雪停了,越来越多的人会走上街头。我会把脑袋来回来去地扭,去看松枝间堆叠的雪团,花园里平铺的雪被,花朵上散落的雪花,栅栏顶挂住的雪片。虽然阴天布景的主色调是灰色,但是白净的雪会一下子扯开颜色的宽度,让墨绿,嫩粉,铁青和土灰都变得鲜艳和饱和。这些时候我不一定会做什么,这时候我与这个奇妙的世界同在就觉得十分快乐。
上次看雪应该是在呼和浩特吧。坐在向西北勇往直前的高铁,看着外面的世界变得苍茫,看到雪出现在休憩中的牧场表面。下高铁站时感受到无比寒冷,呼市下着雨夹雪,自己却只穿了单衣。抱着自己的包出站,寻找地铁口,寻找咖啡厅,寻找下一个十字街,也寻找着下一个人生的转口。印象中记得的再上一场雪是2023年农历新年前后的北京。过年的北京竟然下雪了,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奢侈。像是在首都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老北京民俗的画面—穿着棉袍的小朋友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在家家户户贴对联做年菜的背景衬托下,点着爆竹的引线,然后捂着耳朵向后撤退,眼神中充斥着惊喜又充斥着害怕也充斥着满足。想到此般此景,怎么不会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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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办法在北京再来看看这座古都2023年的第一场雪了,就在信息爆炸时代的社交媒体上偷一些图,放在这里好了。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去看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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